2021年,是不平凡的一年。这一年,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在满怀信心的矫健步伐中,迎接建党百周年的庆典。十四亿中国人民,欢欣鼓舞,以高涨的热情、不畏任何艰难险阻的精神,在党的领导下,在各自的岗位上,为实现中国梦而不懈奋斗着。在这样的历史洪流中,我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我们的父亲段万倜,他生前是一位有着五十年以上党龄的老共产党员,一位在地质力学领域奉献终生的地质工作者。如今他已经离开我们整整十九个年头了。 段万倜(1921.9.8 - 2002.5.9),江西都昌人,毕业于南京中央大学地质系,大学期间加入了中共地下党,是中国地质科学院地质力学研究所高级工程师,多年从事第四纪冰川和第四纪地质的研究工作,曾担任中国地质学会第四纪冰川及第四纪地质专业委员会首任秘书长,1993改任副主任委员,1987年从科技处长岗位离休。
父亲一生与李四光先生结缘很深。这首先源于他曾担任李四光部长的秘书,十年有余。
从1953到1964,这不是普通的十年,这是新中国地质事业奠基与开疆拓土的十年。父亲在部长秘书的岗位上,始终围绕着李四光先生对中国第四纪冰川与第四纪地质的论证,以及创建地质力学理论与科研建制的方方面面,不懈努力、奔波劳碌、挥洒汗水。父亲的工作内容,不仅限于准确理解和记录部长对每一专业事项的口述要义,将其整理成文,而是在许多关键时刻,需要身体力行、深入到实践中去,具体分担科研考察、论文写作、以及难以避免的琐碎行政事务。这无疑对初出茅庐的青年秘书是严峻的考验。所幸的是,父亲合格地通过了这样的一次又一次的考验。当父亲的部长秘书任职期满,即将调任它职的时刻,李四光先生失眠了,他舍不得让父亲离开。考虑再三,李四光先生将父亲安排到地质力学研究所,专门从事第四纪冰川和第四纪地质的考察研究。从此,父亲的工作与李四光先生开创的地质力学事业,更加紧密的结合在一起,成为相依相成的关系。这使得父亲与李四光先生的缘分更深了一层。
李四光先生关于中国第四纪冰川的立论依据是广泛的,而其对庐山地区第四纪地质遗迹的考察,反反复复付出最多,并于1947年出版了专著《冰期之庐山》,予以系统概述。李四光先生在该著作中特别强调:“此篇之成,仅能就著者浅见所及,择述庐山数次冰流现象之概况,质诸有志探求之士,容或可以供其他地域比较研究之资。若夫阐明全国冰期之经过,及全世界冰期之所由发生,则有待于地理地质古生生物人类气象及大地物理专家合力为之,庶可赌其大成焉"。父亲段万倜有幸被言中,后来真的成了李四光先生所说的"有志探求之士"。
父亲加入了1965年地质部成立的西南第四纪冰川考察队,以副队长、队长、书记的身份,率队从西昌螺髻山开始,对中国第四纪冰期地质,展开了漫长而艰苦的考察,足迹遍布祖国东西南北中的山山水水,包括青藏高原。
翻看父亲留下的一本本野外笔记,字里行间,点点滴滴,无不体现着考察队员们无私拼搏的赤诚之心。在地质野外考察中,缺吃少喝是平常事,突发的恶劣环境,随时有可能对考察队员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父亲就曾记载了一次这样的故事,是在1965年8月20日考察螺髻山的笔记中。
"已经(晚上,笔者注,以下类推)七点多了,点起火,烧好开水……天就黑了下来,这时我深感懊悔,为什么在三点半时不坚持要茅南等回来,看来今晚他们就很麻烦了,又饿又累又冷又急,天黑了,伸手不见五指,虽然天空银河耿耿,但在那么陡峭的山脊走起来,是无法迈步的。九点、九点半,还不见人回来……十点多钟,忽然听到有声音呼喊,我以为茅南等快到了,出去一看,只见隔着U谷的一个角峰上有两把火晃了一下,这才知道,他们离我们还有两段艰辛的路……夜间是很难行走的……(凌晨)三时许月亮起来了,但是还不见他们回来……我们点着灯,打着手电筒去寻找,边走边喊,只有山谷的回声……这一夜无法合眼……他们是怎样过的呢?快快天亮吧!……八时许,锡浩到了帐篷外,脸消瘦了,眼下凹了,唇焦了……说了句‘都回来了,在后面’就只是要水喝……"陈茅南和小金,何培元和于清河也都陆续到达驻地,一样,只是要水喝!“何培元眼睛留着泪,说,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是在小于的搀扶下走回驻地”。此刻,所有的人,除了睡觉,其余都不紧要。
我们阅读着父亲的笔记,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曾经的往事:吴锡浩长期患有胃病,因胃癌英年早逝;何培元总是一副消瘦无血色的面容;陈茅南年轻轻就因车祸遇难于野外考察的归途……地质工作者的艰辛不言而喻。"是那山谷的风,吹动了我们的旗帜。是那狂暴的雨,洗刷了我们的帐篷"。然而"我们有火一般的热情,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背起行囊,攀上高峰,满怀无限希望,为祖国寻找出富饶的矿藏。这激昂的旋律,抒发出一代又一代地质工作者发自肺腑的豪情。
父亲一行对第四纪冰川的考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结下令人喜悦的果实,那就是1992年正式出版的课题结论专著《庐山第四纪冰期与环境》。这个课题,正如李四光先生预言,是一个跨诸多学科领域的综合科研成果。它以多种先进手段,对采集的古地磁和孢粉等样品一一进行测试,获取划分冰期的进一步的年龄数据;以地球物理、地球化学、生物组合演变、气候变化规律,以及区域和整块大陆的挽近构造活动及构造格架的形成与发展,综合复原了庐山地区第四纪环境的演变过程。这个课题的成功,使李四光关于中国第四纪冰川的理论,特别是他的《冰期之庐山》,得到进一步的科学印证和拓展。此项成果使用了大量的可经过相互印证的数据说话,得到了多方专家的认可,广为地质教学和科研领域所引用,也得到国家科技成果登记(登记号950443)和部委科技奖项的确认(个人证书号KJ-93-2-54-2)。
父亲出生在鄱阳湖边,自幼随祖辈深入庐山看过风景。他不曾想,在三、四十年后的中年时期,自己的足迹竟然踏遍庐山的每一座峰峦每一道沟壑,以庐山的第四纪冰期为媒,与享誉国内外的杰出地质学家李四光先生,在学术上能有如此紧密的传承发展之缘。
李四光先生在学术方面对父亲的影响,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父亲中大地质系毕业后的第一次野外考察,就是1954年4月跟随李部长、孙殿卿、周光、黄孝葵到河北遵化马兰峪,考察马兰峪山字型构造。那一次,已经六十五岁的李四光先生,亲手端着罗盘,测量断裂及山脉的走向,兴奋地爬上了和兴隆交界的高山。李部长的亲力亲为,默默地感染着他的青年秘书。这次考察结果,在《地质学报》上发表了文章。
十年秘书的头两三年,似乎是最繁忙的时期。1953年秋冬,开始了《中国地质学》的扩编。身为秘书的父亲,按部长要求,收集全套所需资料,联络各位参加扩编的专家,选择扩编办公地点等等,事无巨细;1954年3月,李四光部长为煤炭部石油总局作寻找天然油气的学术报告,父亲全程跟随,直至5月,在李部长报告的基础上,收集相关资料,将报告整理成《旋卷构造及其他有关中国西北部大地构造体系复合问题》一文。在成文的过程中,父亲和黄孝葵一起,在李部长亲自指导下,为此文做地质力学的模拟实验,反复多次,拍照选用,李部长还亲手为实验范例起草画图,十分认真。当年地质部在普查委员会内设立第二办公室,专门负责铀矿勘探。李部长风趣地称,我们现在抓"二尤",不是红楼二尤,而是国防工业迫切需要的"油"和"铀"。1955年夏,在李部长的安排下,父亲跟随孙殿卿先生一道去柴达木盆地考察石油地质,直至深秋才归。这次考察在盆地北沿,背斜构造里一个反S型扭动构造中,发现了有工业价值的油苗,即以后发展成为产量居全国第四的冷湖油田。也正是在这一年的六月,地质部普查委员会给东北地质局下达了松辽平原勘探任务书。(见《李四光传》2009年版p372)
李四光先生对地质力学的思考,以及将地质力学运用到寻找矿藏、热动力资源的勘探中去的设想,早在上个世纪初在欧洲留学期间就有了萌芽。他于1918年6月在伯明翰大学通过的硕士论文《中国之地质》,他1920年2月在巴黎为中国留学生所作的题为《现代繁华与碳》的演讲中,作为地质学者,为报效祖国的地质事业而奉献力量的责任感,流露无疑。他强烈地呼号“不能为已成的学说压倒”,而要从"古树叶子的舌头"和"埋藏在小溪里的书"(Tongues in the Leaves of ANCIENT trees and books in the BURIED brooks 此段英文摘自李四光在伯明翰的论文原文,见《李四光传》2009年版p30注1)中去探寻真理的光辉。1922年,李四光发表《地球表面形象变迁之主因》一文,从中国地质实际需要出发,并以全球地质总体环境为背景,对地质力学理论作了最初探索。1977年,科学出版社刊印出版李四光《地质力学方法》论文集时,将此文收入为首篇。李四光先生对地质力学的理论探索,始终就没有停歇过,先后发表相关论文几十万字。1956年初,李部长授意在地质部筹组地质力学研究室,自己亲任室主任。那正是现在的地质力学研究所的雏形。地质力学,是李四光先生毕其一生精力创建的,"在我国土地上生长起来的一门科学"(李四光《地质力学方法》科学出版社1976年1月版p252)。运用地质力学的方法,在指导找矿和解决某些水文工程地质问题时,能提供可靠依据。这是被地质力学所几十年的工作成就不断印证了的确凿事实。
李四光先生是在周恩来等老一辈革命家的直接关心下,加入到中国共产党的队伍中来的。父亲留下一份年表遗稿,对此有过简单记叙。1957年,李四光部长在杭州疗养,仍然不断有工作需要处理,父亲作为部长秘书,也经常需要在李部长身边逗留。一天,周总理来南山招待所看望疗养中的李四光部长,李部长正在客厅里练太极拳,来不及更衣,总理就进了客厅,非常亲切地与在场人员握手问好。总理在和李四光部长的交谈中,介绍了当时的国际局势,并关心李部长的入党意愿。李部长十分高兴,自己多年想说而没能说出的心愿,终于在总理面前挑明。不久以后,李部长就写了入党申请书。
1958年底在地质部党组书记何长工和中科院党组书记张劲夫的介绍下,经中共地质部办公厅第一支部召开支部大会,讨论通过了李四光先生的入党申请(见《李四光传》2009年版p249-251)。李四光先生虽然入党较晚,但追随革命的道路贯穿一生,从日本留学时期的同盟会启蒙,到赴欧留学期间的觉醒,远避腐朽,向往光明,励志以地质科学报效国家和民族,直到投身新中国的地质事业,勇担重任。他是以对待地质科学一样严谨的态度,投身共产主义事业的。
不囿于已成的学说,永远在探寻真理的道路上前行。作为科学界的一面光辉旗帜,李四光当之无愧。
1977年,父亲等几位李四光的秘书接受了一项艰巨任务,为李四光先生首编传记。从那以后,父亲全身心的投入此项工作多年,从调研档案资料,到列出篇章纲要,分工协调,初撰统稿,一版再版的修订,撰写科普读物,参与影视顾问,诞辰纪念写文,学术讨论发稿,直忙到眼飞瑕,颊消瘦,不知不觉成了研究李四光先生生平的传记专门家。《李四光传》于1984年由人民出版社初版发行。五位合著者按姓氏笔画由少到多排序。稿费平均分配,每人只几百元。父亲有一句话,我印象深刻,"黄孝葵写得又快又好,他分担的部分,是统稿中最省力的,著者排名却在最后"。后来父亲和黄孝葵同时受邀,为党史人物传记中的"李四光"篇撰稿,他们的合作十分默契。父亲重病手术后,曾接受过一次北京电视台相关采访,那时他的肿瘤已复发至脑部,难以支撑受访,只能以赠《李四光传》了之。父亲与李四光先生的缘分之深,可谓直到生命燃尽,仍在未竟之途。
今天,我们以对前辈的无限怀念之情和崇敬之意,奉上这篇文字,庆祝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年!并祝福李四光先生所开创的地质力学事业,代代传承,开拓发展,前程似锦!(段万倜的子女写于2021年6月,执笔:段佩珠)